你对我说这次平时成绩的计算是不公平的。我当即迅速检视了我制定的记分规则：课堂笔记记20分；期中作业记分20，参与课堂讨论一次或者课后通过email讨论一次记10分，总分不超过100。平时成绩占总成绩30%。按照学校的要求，那些平时不来听课的同学平时成绩应当为零。但是我坚持认为像这样100多人的大课堂，同学们可以选择不来听课，却有权参加考试。那些被点名制度逼迫过来上课的同学，他们在课堂上没有表情的面孔会影响我上课的情绪。我不是播音员，没有能力做到面对机器也充满激情。一开始我就声明，我的课堂上不点名，也不会用出勤作为平时成绩考核记分依据。为了避免那些不来听课的同学平时成绩为0，我甚至扩大解释学校的规定，如果期末考试卷面成绩超过平时成绩，则平时成绩按期末卷面成绩计算。这样那些去别的课堂听课的同学或者在图书馆自学的同学，不会因为没出席我的课堂而平时成绩为零。这一记分规则适用于所有的同学。

我在给你解释的时候，看到你眼里噙着泪水。我当然明白你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。这种不公正不是因为你被老师歧视，而是你的诚实和遵守规则让你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。和你一样我也意识到了，每次我们课堂讨论后让同学们自己在记分册上标记，有些同学一次就画了几个标记，这些虚假的标记让他的平时成绩记分100。你看到了别的同学做假，并未效仿，你选择了诚实守信遵守规则，因此你的讨论记分少于他们。我还知道很多同学期中作业是抄袭网上搜索到的资料，而你的作业是独立思考后的作品。但是你的努力并没有让你比别的同学得分更多。我承认这一记分制度只是形式公平，无法保障实质公平，但我不得不在效益和公平之间寻求妥协。我不能花太多的课堂时间用来登记或者监督同学们的平时表现。

我非常理解你的委屈，如果我们遭遇的不公正是被歧视对待，我们会愤怒，会去争取。如果这种不公正是因为别人都践踏规则，而我们坚守美德时所遭遇的结果不公，我们就会委屈。你将来进入社会，这种不公平会到处存在。如果你坚持排队上车不同他人拥挤，你可能会遭遇等到最后一班公交车还在那里傻傻的排队，其他人都加塞儿上车了。你问我是否该变通，我只能回答你，多数加塞儿的人也知道排队是美德，看见别人加塞儿他们便变通了自己的原则，结果成了加塞儿的一员。

是的，在你以后的人生中坚守美德可能会使你陷入孤立境地甚至一贫如洗。你问我那坚守美德还有什么意义。对不起，我只能坦白的告诉你，坚守美德是没有意义的。因为它本身就是目的，没有更高的目的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要坚守美德。打个比方，制作小提琴的工作是有意义的，因为制作本身不是目的，只有当小提琴制成了，你的工作才实现了它的意义。但是拉小提琴是没有意义的，因为它本身就是目的。它不需要别的更高的目的来解释它的意义。有人会说，拉小提琴的目的在于能获得报酬，因此挣钱是拉小提琴的目的，只有挣钱了拉小提琴才是有意义的。音乐家们是不会赞同这一看法的，他们认为以挣钱为目的的拉小提琴不是真正的拉琴。正如读书人不认为读一本家具组装说明书是读书一样。

你的平时成绩不高，也有来自你自身的原因。坚持诚实原则，你也可以获得高分。我一开始就告诉大家，每参与一次讨论就可以记10分。10次就能记满100分。我知道很多同学不习惯或者不愿意在公众场合发表自己的看法，尤其是当自己的看法不成熟的时候。还有很多同学担心提问会暴露自己的无知。在课堂上，我们将最高院的优秀判决书拿过来逐句批评，告诉大家中国最优秀的法官和律师都可以在某些问题是无知的，作为学生的我们无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。但是我仍然尊重大家的存在方式。有一次，我女儿参加新年音乐会表演古筝，事先没有准备好不熟悉曲目，但我们仍然逼着她去表演。我看到她在舞台上那种自卑怯懦的情形时，我意识到自己逼着她当众出丑是多么的残忍，因为我明知她不熟悉曲目。因此我允许大家通过email这种绝对隐私的方式与我讨论。但是我没有收到你email。这是你平时成绩不高的主要原因。

我个人认为，平时成绩制度的目的不是判断你专业水平，而是督促你参与到教学中来。和你一样，学生时代我也很少上课发言，基于藏拙不敢向老师提问或表达自己的观点。现在我后悔了，已经没有机会发言了。每次学校开会，我都被通知开车十几公里到北校区去听领导讲话。领导发言完毕就宣布散会。不参加就扣钱。有一次开会时我和邻座的同事讨论，还被书记呵斥让“安静”下来。那时我才知道，为什么福柯说话语就是权力。后来为了争取在公众场合下的权力，我在领导们发言完毕后，第一个鼓掌，是那种声音很大的鼓掌。开始领导以为我是在给他们捧场，后来他们明白我是在通过鼓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时候，有人给我传话说以后开会我就不要鼓掌了。